系好安全带,蒋城启动汽车,撇头时意外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路浔。?
他站在小区门口,手里夹一根烟。头发乱蓬蓬,消瘦的身体裹在厚重黑色羽绒服里,衬托那张脸白得近乎透明。这种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子叫什么?花样男子还是小鲜肉?蒋城轻蔑勾起嘴角。
不过一种浮夸。
中看不中用大抵说的就是这个。
据说他连工作都没有。
他本要直接开车走,可鬼使神差地又倒了回来。似是就等他过来,窗外那个五官过分精致漂亮的男人扔掉手里的烟,向前走两步,像头花豹,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车。在蒋城看来,路浔似乎能随时发起进攻,不过白皙的面容被忽然露出云端的夕阳映着。仔细看,倒也不让人生厌。
一个应该是你敌人的人,你却偏偏觉得他不讨厌,这个问题很棘手。
蒋城落了车窗,开门见山道:“我就坐在这里和你说几句话,不介意吧。”
“又不是谈生意,在哪儿聊无所谓。”
明白彼此的身份就无需再装了。
其实蒋城比较意外路浔说话的口吻竟然透着一股温和,蒋城这人也不喜与人对立交锋,见他还算懂礼,便把事先带有一点攻击性的言语稍微润色了一番,“路先生,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
“电竞。”
“什么?”蒋城没听懂。那个dian,那个jing?完全陌生。
路浔并未嘲笑,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:“电子竞技。如果蒋医生玩过魔兽或者英雄联盟大概会明白。”
尽管生活在象牙塔,但路浔说的那两款经典游戏蒋城知道。“对不起,我无意冒犯,但你说的是不是用玩游来挣钱?”
“对。”路浔言简意赅。也无意向对方解释“玩游戏”与“电子竞技”间到底有何差别。
估计,解释了,对方的偏见与误解仍在。
蒋城依旧一副儒雅做派,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。“对不起,是我孤陋寡闻了。从没听说世上还有那么一种职业。”
“没关系。您是大夫,懂得救死扶伤就好,不需要知道我们这一行。”
先捧,然后自然是杀。
“电竞这一行是如何挣钱的?”
“网上有,您可以自己去看看。”
“钱很多?”
其实路浔很少跟别人讨论电竞到底能挣多少钱。他们做一行大多是因兴趣起家,因喜爱决定投身职业。08年09年刚开始有联赛时,这一行压根就不赚钱。他们除了打比赛训练,每天还要去外面打工赚外快。
如果不是因为热爱,谁忍受的那种暗无天日的魔鬼训练法?
但蒋城非要挑明的问,那他就挑明了说:“如果打好并不比医生挣得少。这么说吧,我直接点,您现在这台座驾并不入我的眼。”
蒋城只是笑,也不是故意让谁难堪,但路浔率先翻脸,他愿意奉陪。“刚才你说‘如果’?”
路浔深吸气,握拳的骨节淡淡青紫色。少吃了几年盐果然不如对方脑子快,“蒋医生不用担心,我会把‘如果’变成现实。”
蒋城用优雅掩盖了眉间那层轻蔑,不含糊,看着路浔单刀直入:“路先生误会了,我对你,你的工作,你的为人,你人生未来目标没有任何兴趣。我只是想说,舒梨是好姑娘。私以为好姑娘应该配得上更好的生活。什么是好生活呢?我想除了优越的物质条件还有一个就是稳定。不稳定的生活会让人没有安全感,没有安全感何来幸福,对么。”
“对。”路浔万分同意。
“你应该放手。”
“蒋先生,你知道打游戏我通常什么时候才会退出比赛吗?”对方的眼神告诉路浔,他并不感兴趣听到答案,但路浔还是要说:“是死亡。唯有死亡才能让我离开。”
蒋城像听了一个笑话,扬嘴角但脸色阴沉:“但爱情不是游戏,舒梨也不是。”
窗外那个男人向前一步,一手抵车窗,居高临下垂头,褐色眼眸望过来,温暖静静的湖水。“所以,我更不会退缩。”
“你这是伤害,是拖累。”
“是么。”路浔还以一个轻蔑的笑,“其实我这个人一直活的比较自我。在这个问题上,我只关心舒梨的想法。其他的,和我没关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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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城离开后,舒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陷入沉默。脑袋空空但好像又塞满了各种问题。至于路浔什么时候离开的,她并不清楚。望着空荡荡落满阳光的客厅,她恍惚觉得刚才路浔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影。
隔壁,金灿抱着电话哇哇大叫:“对!对!浔哥回来了!尼玛我骗你们干啥!告诉你和大鱼啊麻利儿地赶紧给我滚回来,刚才浔哥说了,晚上要训练!”
训练。
看来……他真回来了。
一阵疲惫袭来,舒梨回到卧室,身体极累,头一挨上枕头便昏昏睡去。也不知睡了多久,迷迷糊糊间只觉受伤左脸颊滑过一丝细腻微小的冰凉。她睁开眼,窗外是春天暖红色的夕阳。翻身,淡淡看某人:“谁让你进来的。”
“我毛遂自荐。”路浔倒是淡定。棉签沾好药膏,“别离我那么远,过来点儿。金灿说了,每三小时你要抹一次药。”
“金灿呢?”这个弟弟貌似已经不是她的了。
“刚才大鱼和温豆丝来了,几个人咋咋呼呼。我怕吵到你睡觉,让他们先去网吧练习了。”
“你怎么不去。”
“给你上完药就去。”
她躲过他伸过来的棉签,冷漠又礼貌:“谢谢了,但是真不用。你走吧,我自己会弄,听雅霓说还有一个月你们就要开始比赛,别耽误训练。”
他垂头:“舒梨,对不起……”
她双手抱膝:“路浔,我累了,想一个人待一会儿。”
路浔明白她此刻的冷漠疏离客气礼貌全是他一手制造的杰作。记得从滨城回燕城的汽车上,他脑子乱的呼吸不稳,雅霓坐在一旁神情紧张,她说,路浔,我从没见过你这样。他不语,满脑子都是舒梨挨打的画面。那一巴掌似乎也扇向了他,疼,但却忽然清醒。他想起那天在戒毒所,母亲离开时说:
“小浔,人生很多事如果错过了便不能重新开始。破镜重圆只是人们一种美好的愿望,事实上,这镜子无论修补的有多好,裂痕永远都在。如果你真的珍惜一样东西,拿它做宝物,那么就不要丢弃。一旦丢了,再想寻回来,太难太难了……”
雅霓问:“浔哥,你喜欢舒梨对么。”
“对。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坚定过了。
雅霓:“之前你算伤了她,如果——我是说如果舒梨不原谅你怎么办?”
他没含糊:“死皮赖脸的追。”
是谁说,人不要脸天下无敌?
从回忆里走出来,路浔把棉签和药膏放在桌子上,舒梨背靠墙壁,望着他的目光依旧很冷淡。他起身,大手情不自禁伸进新剪的头发里想要抓住什么似的。这次春节,他把那一头碎黄的头发重新染回了沉静的黑,这颜色映在眼珠上,让那里也变深沉了许多。原本少年人的稚气一下子就没了。
他说:“那你好好休息,晚上咱们出去吃顿饭。”
转身走到门口,舒梨忽然说:“路浔,我要去美国了。”
他回头,微怔片刻,对她笑一笑:“出去散散心也好,哪天走?我去机场送你。”
舒梨不语。
他又问: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她看着他,一侧脸颊隐没在夕阳里,清秀染着橘色的鼻梁和眉眼。她说:“也许几天,也许一辈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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递交签证申请后,舒梨便把医院的工作辞了。虽然要去美国生活,但不代表自己会放过那只猪头。办离职时,领导冷眉冷眼看她,“小梨,其实那天的冲突你也有责任,作为护士,白衣天使,怎么能张口就骂患者是猪头。”
“领导,是他先骂我的。”
“哎呀,他孩子正生病嘛。等你做了母亲就会明白,这父母啊最害怕的就是孩子生病。”
舒梨想就算不是父母,作为成年人看到小孩生病也会心疼,这也是她为何不去儿科急诊的原因。但凡事要有度,孩子不是大人为所欲为的挡箭牌。办完离职,晚上舒梨请同事吃饭,还是那家日本料理。刘欣然盘腿坐对面,生鱼片蘸一大块芥末放进嘴里,然后眼泪鼻涕哗哗流。
舒梨递过一张餐巾纸:“别哭,美国也能用>刘欣然骂街:“谁他妈哭了啊,舒梨你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,不是去美国吗,走走走,去你的!吃完这顿饭老娘就当从来不认识你!还有,走了就别再回来!找一个美国老头结婚拿到绿卡实现你丫的美国梦去。”喝口酒,忽然想起什么,“你走了,那个小奶油怎么办?”
“各回各家,各找各妈。”
聚餐结束,舒梨站在餐厅门口与众人一一拥抱告别。不想哭,但终究红了眼眶。没有谁知道,从大四那年来到第三医院实习,她誓要在这里工作一辈子。真的,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是以这样的原因离开。她曾想过平平安安熬到退休,也曾想过光荣战死在急诊室。各种各样的结局她都想过,惟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的……讽刺。她不甘心但也无能为力。
“小梨。”蒋城最后一个走过来,微笑着,温和地展开双臂。
舒梨看刘欣然,刘欣然看马路,咬牙:“速战速决,快点儿。”
蒋城给了舒梨一个大大又温暖的拥抱,身上淡淡薄荷味让人无比安心,如果,如果没有路浔,也许他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,但感情的事谁也不清,你明明知道条件更好的人就在你身边,跟了他,你可少走很多弯路,过上稳定又富足的生活。但你仍然遵循心的方向去了另一端,只因那里有你期盼的阳光。
她说:“对不起蒋医生。”
他叹气,无奈表达观点:“如果舒护士把‘医生’那两字去掉,我会欣然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道歉。说真的,你不是因为要躲我,才决定去美国的吧。”
她笑:“蒋城,你是我的朋友。”
他摸摸下巴,神情高深莫测。想了想,说:“真不好意思,我可能还要再坚持一段时间,希望你别躲到月球上去。”
舒梨无可奈何,蒋城开车离开后,她转头去看刘欣然,发现对方的样子像准备杀人的孙二娘。“喂喂喂,你也听见我的观点了,只拿他当朋友。”
“你应该拒绝得再干脆一点!”
“那你告诉我该怎么说?”舒梨挎住刘大夫胳膊,虚心求教。
刘欣然想了想,狗头军师灵魂附体:“你应该这么说——蒋城啊,你这么死皮赖脸的追求让我很无奈,很痛苦,很不知所措。麻烦你放了我吧,我真的不喜欢你,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,我也不会嫁给你。”
舒梨翻白眼儿,想好友真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,对男人这种动物一点也不了解。“那么说,恐怕他会追我到美国去。”
“为啥?”
“因为占有欲和不服输。”
刘欣然哼:“危言耸听。”
舒梨:“爱情很复杂,但也很简单,欣然你信我么?按照我说的去做,三个月后让你变成太子爷正牌女友。”
“吹牛。”
“人生能有几回搏,不如试试看。”
刘欣然脸红:“不过一个男人,拿出玩命的架势有点过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舒梨摊摊手,“如果你觉得不重要,刚才那番话就当我没说。”
闺蜜俩你一句我一句正逗贫嘴,舒梨兜里电话忽然响了。号码很陌生,接起来是一个威严低沉的男声:“请问是舒梨吗?”
“是。”
“我这里是三河区派出所,刚才我们这儿抓了一个打架斗殴的,叫路浔,说是你男朋友,麻烦你现在过来一趟……”166阅读网